官庄故事 | 不只是为了记录而记录

作者：TSANG

原作时间：2010-01-09

爷爷还曾经跟我说起一件事，当时平反的时候，他去县里处理关于自己的档案，接待他的工作人员问他，是否要把他的档案消除掉，爷爷说不要，他觉得要把这档案留下来，等到以后如果有什么事发生，好歹有个证明，才好解释清楚一切。

是那个黑白颠倒的时代所造成的一种恐惧吗？还是一种有备无患的预警心理？我不知道真正的答案。

十一假期回家给爷爷做完采访，和他逛完罗岗之后，我回到学校一直忙于其他的事情而没来得及整理录音和笔稿。但是，就在这一段时间里，爷爷给我打过至少十通电话，都是和我说关于这个录音的事。他一直在劝告我说，录音里的有些东西，比如土改方面的内容，能不放就不要放，因为有许多东西早已经是成为历史定论了，自己有些观点和言论不一定符合要求，随便放出来不太合适。原本敢说敢言的爷爷，又为何会变成如今这样呢？

或许那个时代的经历，对于生活在当时的人来说，影响是深远的。爷爷就是这样一个自身充满了矛盾的产物，年轻的时候他敢说敢言，所以才敢逆时代潮流而行，写下那篇《以个人崇拜反个人崇拜》，一直以来他对于时政也是十分关心，对于社会上的许多不好的现象也有着许多批评。而另一方面，他一直在坚持着自己的信仰，对共产党和政府有着一种近乎依赖的信任，容不得别人说一些关于共产党的坏话。实际上，某种程度上他又是充满恐惧的，总是在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提醒我们这些年轻人要时刻注意什么应该说，什么不应该说。难道是那个时代消磨了他从前的意志力吗？

同样，我无法为此妄自为爷爷给出答案。我聆听了他的声音，记录了他的经历，但是我也没有遵循他的劝告，几乎一字不拉地把所有内容都写了下来。因为，对于记录，我有着我自己的标准。我不想只是为了记录而记录。

有一外国军人说过的话，十分值得深思：

This is for the record. History is written by the victor. History is filled with liars. If he lives and we die, his truth becomes written, and ours is lost.

这是为了记录。历史是由胜利者所书写，历史中充满了撒谎者。如果我们牺牲而他得以幸存，那么他的“真话”将会被记录下来，而我们的将会被遗忘。

当然，记录并不意味着真话，但是没有记录，就没有真话的存在，如果历史只允许一种官方记录的存在，那么历史就只有谎言。

千百年来，我们民族已经被压抑得习惯了话语权的沦丧，心安理得地选择了做王小波所说的“沉默的大多数”。近几年当公共知识分子走上真言之路时，又开始了“防民甚于防川”。对于记录，我们一直施行着两套标准，一方面在不停地呼吁我们勿忘国耻，铭记日军侵华的历史，另一方面我们依然对自己民族犯下的过错缄口不言。当我们一再选择沉默的时候，以后再想发出声音的时候，可能就难了。

早在上个世纪80年代，敢于说真话的巴金先生就开始提倡建立“文革博物馆”，为的也是一种记录，然而一直以来政府对此都讳莫如深，直到巴金老先生去世，他的愿望也未能实现。政府是否在等待那些见证一段不光彩的时代的小人物们的离开呢？殊不知，纪念是为了更好地忘却，所有的记录是为了让我们不再走同样的弯路。这就是记录的意义！

在此，我草草将一个普通人的经历记录下来，或许于历史研究并没有任何的帮助，也难以企及波涟他人的心扉。只是通过于此，让我更好地明白了记录——口述历史的意义罢了。如斯，足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