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庄故事 | 华侨中学的肃反冤案
作者:TSANG
原作时间:2010-01-09
在曾祖的墓上,爷爷也说起了许多以前关于他们的往事,过往岁月多少事,看罢新坟看旧坟,这些都只能是徒增我们这些晚辈们的伤感罢了。从山上走下来,爷爷决定带我去以前的祖屋看看,那里离着也大概有一二里的路,我们决定慢慢走过去。
爷爷自从罗岗中学考入梅州师范学校以后,就一直很少再回来过官庄的老房子这里住,他在梅州师范毕业之后,本以为分配了一个好工作,但不曾想到另一场政治的风波又到来了。
1954年,我就从梅州师范毕业,然后就服从分配,到梅县华侨中学教书 ,当团委书记兼理化教研组的组长。期间呢,我被梅县县委肃反办公室抽调去工作,我那时候去过好多地方,上海啊,武汉啊,那些的,主要是去落实对证材料,对梅县的一些党政部门的领导同干部进行审核,我还被评为过“肃反积极分子”。当时阶级斗争很紧张,有人话(客家话;说之意)我家庭成分有问题,所以我在肃反办公室做了两年就清退回学校里面了。
后来呢,我没有想到的就是,原来做肃反工作的我,半年后很快就受到了审查,话我是右派。我被审查的原因,除了家庭成分问题之外呢,我觉得同我性格也有关系,因为我什么都敢说。刚到华侨中学那时候,苏联正正(客家话;刚刚之意)由赫鲁晓夫掌权,他上台后呢,就对斯大林批判,话斯大林是个人崇拜。我觉得赫鲁晓夫这样是不行的,所以我就写了一篇批评赫鲁晓夫,那篇文章叫《以个人崇拜反个人崇拜》(爷爷回忆了一下文章大概内容,但没有具体说)。那时中苏关系还十分好,所以我文章一发出去有人话我:“反苏就是反共”,直到中苏关系恶化之后,我这篇文章才有人话写得好。
1959年呢,审查我的人说我在华侨中学教书的时候,杀害了五个共产党员,要我老实交代,是谁派我来的。我觉得十分好笑,我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这种好笑的指控,就话我是蒋介石派来的。我话,你讲我杀了五个共产党员,那你去调查一下,学堂里有没有党员失踪啊?我都不过是一个教书先生,怎么样杀得到五个共产党员,真是笑话!
他们调查了我很久,也没有办法拿出证据话我杀了人,但是没办法,我还是被打成右派,开除团籍,然后留校察看,但好啲(客家话;好在之意)我还可以留在理化教研室。我记得当时梅县县委书记孙敬业①,在东山中学②礼堂作过一个报告,还点名提到了我,他讲,刘吐森由肃反积极分子变为右派,难道不可以从右派变为左派吗?③。
不过两年之后呢,局势越来越唔好,我又被下放到荷泗镇中心小学教书,那时就什么数学语文都教了。
每次爷爷和我说起自己被定为右派时候的事情,总是把它当成一件很可乐的事情来说的,因为他一直都把那对他杀害共产党员的指控作为一个笑话。而我每次听爷爷说起这件事,我都会想起关于胡风的案子。关于胡风的错案早已是一个定案,大家都对此十分清楚,可是当进一步去了解关于胡风的历史时,却发现胡风也曾做过许多对不起别人的事。1955年,胡风就曾给中共中央政治局上过一封“万言书”,诬陷《文艺春秋》的主编范泉为国民党特务。事实上,范泉只是在抗战胜利后,为国民党政府翻译过一些日军留下的资料,而胡风却以此为把柄,对范泉加以攻讦。胡风后来被打倒的时候,与他有深交的许广平又开始对胡风大加攻讦。所以同情胡风经历的时候,也免不了想起他的过错。我不知道爷爷在肃反办公室的两年里,是否做过一些对不起别人的事情,是否也像胡风一样,自己成为一个错案的同时,也酿造过一个错案。在反右斗争这场政治的纷争之中,到底有多少人能够明哲保身呢?
政治的风向给那个时代的人创造了一种相互攻讦的便利,这既是政治利用了人性的弱点,也是人性弱点在政治上彻头彻尾的体现,正如亚里士多德在《政治学》中所说的:“人在本性上,也正是一个政治动物。”
除了这种意识形态上的人与人之间的斗争,曾经还有一些更加耸人听闻的事。假如说《墓碑》中所描写的大饥荒,因饥饿而吃人的事情尚能得到无奈的接受,郑义所著的《红色纪念碑》一书,介绍了文革时期发生在广西的吃人狂潮,倘若抛开真实性而言,真的是令人不寒而栗,这种由意识形态上的批判上升到对肉体的消灭,是多么可怕!这恐怕已经不再是一个关乎人性的问题,应该试问一句,在当时那种政治狂躁下,人性是否还存在呢?
注释
①孙敬业时任梅县县委第一书记,后任汕头地委副书记,1965年曾在海丰制造了打击彭湃之子彭洪及其家属的黑潮,引起群众强烈反抗,孙敬业的血腥镇压酿成惨案,惊动中央,孙敬业因此被免职接受调查。
②梅县东山中学,前身为东山书院,始建于1746年,叶剑英即毕业于该校,是梅州地区的重要学校。
③此根据受访人口述,受访人提起孙敬业的报告曾刊登于当时的《梅县日报》,但具体时间也不大清楚,故难以求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