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乡故事 | 一生的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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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乡故事 | 一生的承诺

程乡故事 | 山火后的道听途说

作者:Tsang

原作时间:2014年6月6日


我爷爷姓刘,为兴宁人,而我姓曾,为梅县人。这给许多人带来困惑,我时常要作一番解释。原本我对此也只是一知半解,只知道因为当年爷爷入赘到奶奶家,所以从我父亲以来一直便都是姓曾,直到最近爷爷从又和我说起其中的一些细节,我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爷爷青年时期意气风发,其事我在从前的博文曾有详叙。因家庭出身和自身言论的问题,反右斗争扩大化时,爷爷被评为右派。于六十年代初期从梅县华侨中学下放到荷泗山村,在这里认识了我奶奶的父亲(即是我现所称的曾爷爷)。

曾爷爷出身屠户,任职于食品供应站,也就是所谓“杀猪的”。曾爷爷所生活的这个小山村,也即是我如今所在的小山村里,一直生活着寥寥几户人家,皆是系出同根,由一个开基祖传下来的。当时曾爷爷的一家是为“弱房”,仅仅生有我奶奶一人,在旧时节这是非常可耻的,因此曾爷爷也就被他人所耻笑为“绝房伯”(意为自其之后这一房系便断绝了)。

被下放到农村的爷爷饱受欺压,但受“绝房伯”的知遇之恩,时常就着自己“杀猪”的便利,给爷爷不少的优待,并将独女嫁给了当时落魄的爷爷。爷爷与奶奶相识相知,也出于感恩,便也就应承了婚事。

婚后不久,诞下我的父亲,也进入了文革。爷爷因其历史问题重又落魄,被投进了牛棚,奶奶只能一人含辛茹苦照顾着几个孩子,而另一方面,同样借着肉品供给的便利,曾爷爷通过关系让爷爷在牛棚少受了不少罪。但是,因为爷爷的身份问题,给早已备受欺凌的家庭更蒙上一层阴影,困苦交织,周围人极尽排挤和嘲笑,这一切给我的父辈都留下了极深的印象。后来不久,有关部门又要将爷爷逐回原籍。

自反右以来这十余年,爷爷经受了不少波折,也看到因为自己的身份给家庭带来的诸多问题,心中有着极深的愧疚。在回原籍之前,爷爷提出了想要和奶奶离婚,希望自己不再连累家庭。这一决定对家里的任何一个人来说都是痛苦的,就在临办手续的前一天,曾爷爷找民政部门的人谈了许久,晚上回来将爷爷约到村外的沙坝,聊了许多,其中的细节是我所不知的。但是爷爷告诉我,当时曾爷爷对他说:“你不要这么悲观,你的问题以后不一定就这样的”。末了,曾爷爷也恳求着爷爷:“留下来吧,帮我看好这个家”。两人抱头痛哭。离婚的事从此没有再提起。

“留下来吧,帮我看好这个家”便是“绝房伯”对我的爷爷唯一的请求,直至临死的那一刻,我的曾爷爷还担心着爷爷是否会因其去世而离开,在弥留之际不断喊着我爷爷的名字。我爷爷握着他的手,告诉他,自己不会走的。就这样,又是快二十年过去了。

爷爷年青时曾有过一个青梅竹马的女子,两人曾是情投意合,后来因为时代的错误,走上了不同的道路。前些年那个女人的丈夫去世后,她几经波折联系上了爷爷,想要见上一面,于是爷爷便带着奶奶和我的父母一同前去了。奶奶回来对我说,见面的时候那个女人一直深情地看着我的爷爷。奶奶笑话爷爷说,不如我们离了让你去找她吧。爷爷说奶奶就是无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带她和我父母去见那个女人的用意。

爷爷的用意,我大概是懂的。许多话,他愿意和别人说的,别人不愿意听,只有我听。他不愿意和别人说的,也有时和我说了,我也听了。听得多了,我觉得我是明白的。爷爷是个矛盾的人,他总说不操心我的婚姻,但又总告诫着我以后要找一个和自己真心相爱相知的女人。爷爷并没有说为什么,但是他内心的那种困苦,以及对我的用心,我是可以想到的。

我只是告诉他,无论把一生的承诺给了谁,又无论把最深的感情留给了谁,最有感情的,最后未必在一起,能够在一起的,最后就一定有感情,这样不就是足够了吗?

每个人都有着不同的承诺,能够相守一生便是宝贵。他的期待,我会尽力做到,但是对于承诺的态度,我已经有着他深深的烙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