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乡故事 | 死亡近事三则

作者：TSANG

原作时间：2014-02-05

一、午马

年初五，午马去世了。这个老头儿在午马之年的立春日，走了。仿佛是一个事先并未声张的约定。

午马曾笑言，自己演了一辈子戏，但都是配角，是一个金牌配角。不过他配得上老戏骨这个称号，他塑造的诸多影视形象，是几代人的欢乐记忆。他去世后，人们纷纷回忆着燕赤霞、钟馗，然而我脑中挥不去的却是他在《落叶归根》里扮演的那个老头儿。

《落叶归根》讲述了一个农民工背尸返乡的故事，饰演农民工的赵本山路上巧遇一个葬礼，饥饿难耐的他混入去吃喝，不料却见到了“复活的死者”。原来午马饰演的老头儿，给自己办了个生葬，他觉得人活一世，到头来死了，葬礼再热闹自己也听不见、看不着，倒不如趁着还在世的时候，办个生葬，图个痛苦。

葬礼，这个本是极为忌讳的字眼，在电影里以午马之口道出来，其实也是说出了一种对死亡的理解。午马逝世后，新闻引述了他太太的话语：“（午马）十个月前肺癌扩散，近几个月以最佳精神状态享受人生，潇洒走完了他人生”。大概这就是午马看待死亡的态度，正如他在银幕上所塑造的各种角色，总是透露出几分欢乐，一丝豁达。

二、政伯

年初一，我陪着爸爸踱到政伯家。见到了政伯的妻子、儿子，他的儿子满头斑驳，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面容，老而憔悴。这并不奇怪，政伯的去世给这个家庭带来极大的打击。

我上一次来这已是两年前，当时满屋子弥漫着一股奇怪的气味，大概那就是死亡的气息吧。几个月前原本肥胖壮硕的政伯，变得骨瘦如柴，颧骨高耸着，但却了无声息地躺在病榻上，我过去握着他的手，问候了一声，他挣扎着应了一句。紧接着我也无力再说任何话，什么早日康复之类的话语，在此时已经变成了空谈。我们都看见了死神就在床边站着，这种在场的绝望感，给了我极大的冲击。

然而仅仅就是两年后，这个家里的一切摆设都并没有改变，那张病榻一如以前摆放在那。不过死亡的气息早已消散，大家在这愉快地聊着天，正说着一帮上了年纪的女人，拥着政伯的妈妈回来了。老人已经90多了，刚刚参加完村委的老人会回来，大伙儿笑言着辛苦走过去才拿到20元的利是。她脸上可以清晰地看到岁月的痕迹，但看不透的是，经历了两位至亲的死亡后，她苍老的内心里，究竟有着何等的力量。

就这样，大家说着笑着，没有人再提起过政伯，但我知道那天每个人心里都想起过政伯。那欢愉的气氛，却让人觉得他从未离开过。这种平静，让我有些惊异。

三、杨伯婆

年三十，中午12点，门外准时传来汪汪的狗吠声。又是宝叔公来送羊奶了，一年前的时候，这事本是由他的老婆杨伯婆来做的。也正是在一年前的春节，杨伯婆死了。

杨伯婆的死，充满了悲剧的色彩，我曾经记录过这件事。宝叔公是个脾气很坏的瘸子，干不了重的农活，杨伯婆是家里唯一的劳动力，她除了要干活，还要受宝叔公的气，当然直到去年春，一切都结束了。宝叔公的两个子女也并不争气，不大顾家，所以我无法想象杨伯婆的死，到底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改变。

他一如以前那般干槁黑瘦，却又确实不同了。以前他是个喋喋不休的碎嘴子，从普通农民到中央领导，没有他不骂的，现在他沉默了，只是在祠堂里静静地看着仪式的进行，只是看着我们喝茶聊天，仿佛变成了哑巴一般。以前他儿子被人骗婚，他会跑来我家哭诉，老婆生病他也会来我家哭诉，但是据说现在已经不再来了。现在他每天都会准时地，一高一低地走在路上，把羊奶送到各家。我还听说，他打算把荒废多年的鱼塘重新弄起来。

我设想过许多情况，我以为杨伯婆的死，只会让宝叔公更添我家的麻烦，但我没想到他会变成一个看起来更加正常的人。我很好奇但也永远都无法得知，这一年里，他的内心到底经历了怎样的挣扎和变化。

死亡本是一个沉重的话题，即便作为旁观者，我也时常被悲伤的气氛所感染。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的懦弱，抑或是只是因为别人比我更坚强。但想一想这几天看到的事情，回头看一看去世的外公外婆，我突然又有些明白了。
悲伤不只是一种表情，别人的伤口并不是时时刻刻都需要向你展示的。那些看起来很轻松的样子，都是经历了难以想象的艰难，才换来的。

生活无时不刻地推动着我们前行，坚强与豁达不是一种品质，而是一种习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