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乡故事 | 粮所•酒厂•养猪场
作者:TSANG
原作时间:2013-02-06
粮所•酒厂
小镇上,一条小河穿流而过,与河流平行的老中新三条街道,划分开各类商铺住宅,一条桥跨河而过,道路联通着隔壁的小镇,顺道向北是一座小山丘,镇中心小学便位于此。
上学的孩子们要走上一条长坡,坡路口立着一块牌坊,上面写着“文昌学校”。这块牌坊不是那种古朴的木质结构的,不过是上世纪曾流行的洗米石风格的水泥牌坊,据说是一位黄姓的老华侨捐资建的,但从来没有人称呼过它为“文昌学校”,虽然四个大字就写在那里,几代人都习惯了叫它“镇小”或者“沙小”。我不知道为什么,却也从未问过。
这次回来乡下,这座牌坊已经不在了,据说是到粮所拉东西的货车撞倒的。
小山丘上不只有小学,长坡尽头的路边还是镇上的粮所所在。上个世纪五十年代,全国开始实行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于是乎在各地都建立了粮所,一方面要在城市定量供应粮食,另一方面则是在农村统一采购粮食。这个乡村的粮所,负责的主要是采购,所以有大大的仓库。听说当年那里粮进粮出,甚是热闹,也养活了不少人,当年粮所职工都是人人羡慕的。
我从未目睹过那样的盛况,改革开放后不久粮食统购统销的政策就取消了,到后来连粮票也取消了,粮所名存实亡,变得冷清起来,许多职工也提前进入了退休的生活。到了我上小学的年纪,每次路过粮所门前,大门几乎都是紧闭的,偶尔半开个仓门,我们就跑去偷瞄漆黑空旷的仓库,里面几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不知在忙碌什么,小孩子不免心里发怵。
最近,粮所被卖了。这几年工艺厂卖了,食品站卖了,水保站卖了,甚至连撤镇前的政府大楼也卖了,我不知道在乡下这种用地使用权的买卖关系是如何运作的,但这些往日的国有资产都被转手给了私人,变成了各类工厂和宅基地。
这次粮所被卖给了一个外地来的酒老板,据说是负责茅台酒灌装的,以后粮所就会被改造成灌装厂。他赶着在年前完成厂房的改造工作,那天运货的货车却出了事故,司机开着车爬上那条长坡,必然要路过镇小的牌坊下,却不料过高,牌坊被货车撞倒下来,压在了驾驶室,司机当场毙命。
小镇意外少,周围的人都赶去围观了,所目睹那血淋淋的场面,变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还用神秘的语调告知着这一切都是不祥的征兆。酒厂老板不理会这些,该赔的赔了,施工的继续。
养猪场•酒厂
粮所的背后,有一排臭气熏天的猪栏。我不知道猪栏建在那里多久了,但从小路过那里,都看见肮脏的污水漫溢到马路上,手掩着口鼻也无法阻拦恶臭。
据说这猪栏以前是属于食品供应站的,我们这都简称食品站。食品站和粮所有着相似的历史背景,兴盛于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到八十年代,主要是负责采购、宰杀和统销猪肉,在当年也算是一个比较有“油水”的单位,因此流传着所谓“医生、司机、杀猪佬”这样的谚语。
食品站除了从农民群众那里采购生猪,也在猪栏自行饲养了一部分,但可能到了改革开放之后,生意大不如以前,猪栏不知什么时候倒手给了私人,而且还转手了几次,不过却都一直是在养猪。
最后一个接手猪栏的人,起早摸黑地养了好几年猪,同时还经营着镇上唯一一间的家具店。虽然这几年肉价飞涨,但养那么几条猪其实挣不了什么钱,加上镇上还有卖肉的黑势力打压,养猪并不轻松。幸好这几年他的家具生意越做越好,大有供不应求之势,于是乎他掏钱把镇上原来的工艺厂买了下来,改成了仓库,用来存货。
这次酒厂老板采购粮所,他也顺便把猪栏连同一起转手给了酒厂老板,这样一来酒厂的厂房扩大了,他也算得了个便宜,落个轻松,安心做起了家具生意。
酒厂•养猪场
猪栏的前面是一条上坡路,路通向一个仅有五户人的小村子,路上还有镇敬老院。猪栏的路对面,以前是一个酒厂,现在被当地唯一的摄影店老板盘下来做养鸡场了。但酒厂以前并不是开在这里的,而是在敬老院的旁边。
酒厂老板是一对夫妇,从我记事起,他们就在敬老院旁开酒厂了。不过于其说是酒厂,不如说是酒坊,因为只是一排低矮的平房,平房前面是一片大空地,周边的灌木杂草形成了天然的围墙,房子里头摆着许多酿酒的大缸,简陋却也实在,镇上的人都爱买他们的高度米酒。
他们的生意很好做,但毕竟酿酒还是个高投入低收益的买卖,加上这几年交通便利了,外来米酒的竞争越来越大,所以在肉价飙升的那时候,他们又果断干起了养猪业,却也算是赚了一笔。他们想着借此扩大酿酒的生意,于是就买下了粮所后猪栏对面的地方,建了新酒厂。无疑,这是一次失败的投资,不久他们就彻底不酿酒了,听说他们已经就单做养猪了。
这个失败的酒厂往上走,有一户人家,他们除了耕种为业,家里的男人还会去打渔。山区的打渔业和江海湖边打渔业不同,用不着撑船更用不着出海,因为山区里都是一些池塘,只要你有齐全的渔网等工具,有一膀子的力气,懂得在池塘打渔的各种技巧,就是可以干的。每次去打渔,打渔人会和雇他们的主家说好大概的价格,然后第二天一大早下池塘打渔,捞起来的鱼会由打渔人拿到墟市去买,然后傍晚再回来和主家结账,也就是说他们除了卖力气挣钱,挣的就是卖鱼所得的差价。
这种收入还是微薄的,在这人人都想着法子挣钱的念头,这家人瞅准了肉价的利润,把敬老院旁的老酒厂盘了下来,准备改建成养猪场。
老酒厂旁的敬老院,也要搬了。撤镇那么多年以后,先是政府迁,后是派出所迁,最后敬老院也要迁走了。老人们要跟着到新的镇中心去,并没有多少人会怀念他们,他们是暮气沉沉的象征,聚集在一起的时候更是寒意逼人。
人们讨论着敬老院的旧址又会被谁买下了,有人说不会有人买的,那个地方太脏,那里过世的老人就埋在院落的后山;有人又说哪个地方没死人呢,肯定会有人买的。
这就是这么个故事,诞生在那个五户人的小山村的我,很早就离开了那里,却又是从未离开过。每一年我听说着这样那样的故事,目睹着这样那样的变迁,我尝试着记录下这些故事,却总有些细节是无法道出和填充的。
但,我忽然有些明白,与我相伴成长的,是这片土地,没有什么生灭,无非只是它见证了我,我见证了它。更深层次的讨论?批判?反思?真的有必要吗?
或许,还不是时候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