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乡故事 | 死亡近事又三则
作者:TSANG
原作时间:2015-08-19
过去的半年里,听了太多和死亡有关的消息了。即便相隔遥远的,也总因事件轰动,难免令人恻然。过去的这个夏天,在身边也有这么几件关于死亡的小事。
一
回到家不久,就听说大姨婆已经在几个月前去世了。我有些惊讶,但是并不意外。
大姨婆姓刘,奶奶姓曾,因为大姨婆是抱养来的,后来家里养不起,又把她送养给杨泥塘的一户人家了,以后大姨婆也就嫁给了那户人家的儿子,于是大姨婆就有了两个娘家。大姨婆生了一个儿子,抱养了一个女儿,那时候生活苦,儿子送来我家寄养,一直到10多岁。那时候,这样复杂的关系在农村并不罕见,都是生活所迫,与法律意识无关。
记忆中的大姨婆,每逢圩日,都会从隔壁的镇上赶来趁圩,偶尔卖些东西,中午到我家吃饭,一般都会小酌上一杯。那是我小时候见过唯一一个会喝酒的女人。奶奶总是说喝一点酒也好,活血化瘀,对身体有好处。
后来我到深圳读书,便比较少见到大姨婆了。之后的不久,他们家也在城里买了房子。说是城里,其实也是城郊,离机场、火车站很近,但终究是脱离了农村。虽说是城里人了,但是城里人的生活并不好过,城里的所有什用都要花钱,连水也没有免费的了,而自己的地也种不上了,菜也就只能买了。不仅如此,大姨婆也从此“失业”了,家里的一切生计靠着在外打工的儿子孙子,他们仨在家里大部分的时候都是无所事事的。奶奶开始说这样不好。
果然过了没几年,就传来了大姨婆中风的消息,下半身瘫了。医生本来说等身体好些多走动走动,可能可以恢复,但是住在城里的小房子里,上楼下楼就已是难事,于是大姨婆就这样在房子里一呆就是许多年,一切起居全靠她丈夫儿媳服侍,几乎没有再迈出过大门。也正是大概在那时,我便也就没有再见过她。奶奶说这样非常不好。奶奶后来又说不喜欢和大姨婆打电话了,因为每次通电话她都要哭着说自己的命多么不好,奶奶并不爱听。
再到后来,便听说大姨婆去世了。我并没有细问原因,只是觉得她已经消逝了很久,只是这个消息直到现在才传到我的耳里。
二
镇上的老师都涨工资了,不管是退休的还是在职的,共产党都给发了一笔钱。于是过着退休日子的爷爷,现在每月在乡下闲着也比在城里忙着的我赚得要多。爷爷却摇着头说,老黄命水不好,共产党才刚刚加工资,都还没到手,人就去了。
老黄算是爷爷的朋友,也是当年的同事。在这样的乡村小镇上,老一辈读过书的人不多,能交往的朋友自然也不多。一帮老头子每日都会聚在镇上的文具部,喝茶聊天,忆忆往事,谈谈时事。爷爷总说老黄是个好人,当年文革的时候他没有批判过我,但是老梁不是,因为以前一道数学题的解法争议,他就站出来说我打压革命群众,他做人没有原则。然而,爷爷也还是会时不时到老梁家坐坐,老梁自从几年前病过后,就出不了门了。
老头子的聚会总是如此,你不知道第二天就会少了哪一个。这些年能每天都聚在一起的人,越来越少了。老黄本是常客,面色红润,身体硬朗。突然有几天老黄没来了,爷爷于是到他家去看看,结果发现老黄坐在轮椅上了,听说是摔了一跤。第二天爷爷拿了一瓶跌打酒去他家,老黄的儿媳妇说,老黄用不上了。老黄那天就送去了城里的医院,结果才不到一天便走了。大家都说,如果不送去城里的医院,老黄大概走得没那么快。
老黄走了,爷爷一直有些落寞,我不知道是因为失去了一个朋友,还是因为对死亡产生了恐惧。我猜,应该是前者吧。这些年,他的同学、同事、朋友,走了一个又一个。他在看着也在听着。
死亡最大的恐惧大概就是源自孤独吧。然而,孤独感从诞生之日开始,却未曾远离过我们一步。
三
前天早上,大舅走了。
今年春节我见他的时候,我便有过担忧,他常年因为抽烟而咳嗽不止,年逾花甲之后更是愈发消瘦。后来就听说他得了胃癌的消息。我们都很奇怪,他抽烟但是不喝酒,吃饭也按时,为什么偏偏是得了胃癌。可是又并非没有征兆,早在去年他已经胃出血过几次,却并没放在心上。于是乎,小病变成了大病。
刚查出的时候,医生说还要查查癌细胞是否扩散了,如果没有就可以做切除胃部的手术,如果扩散了就回天乏术,也没有继续治疗的必要了。然而,无论是哪种情况,对于并不富裕的大舅家来说,都将会是一个负担。
大舅很早便出来打工,一直做的是制衣这一行,可忙活了一辈子,也都没有太多的积蓄。我听妈妈讲过关于大舅的事,说是妈妈还很小的时候,大舅已经开始吵着要分家,于是乎当时还相当艰苦的家里便四分五裂了,外公外婆带着妈妈还有刚出世的小舅过着更加艰苦的生活。后来稍微长大了,还经常被大舅大舅母叫去帮忙干活。
大舅大舅母一辈子都在忙活着自己小家庭的生计,对外公外婆并没有过太多的回馈,甚至很多时候还会埋怨领工资的外公不曾帮助过自己家。到了外公外婆去世前,一些争闹都不曾消停。为了照顾临终前的外婆费尽在心神的我妈,在外婆的葬礼上,却还被大舅大舅母呵斥没有照顾好外婆。类似这样的事,我听了太多太多。除了大舅,还有那个送自己老爸去看病还要收钱的二舅。所以,我一直并没有太好的印象。
印象归印象,血缘的关系是无法抛开的。在大舅去世前,我也算是看了他最后一面。消瘦的躯体躺在简单的床铺上,脸色苍白,因为疼痛而眉头紧皱,病入膏肓的气息让人难以用任何言语来宽慰。半个月后,终究还是走了。这一走,大概也是一种解脱。
人生中有很多东西我还是想不明白的,我只好说是命,这个命里有自己积的德,也有自己造的孽。但是我也知道并不是所有东西都是命,人其实可以改变许多东西。
不过,对于逝去的人来说,我又能去细究太多什么呢?我知道是命的,就是命。不是命的,我只能自己心中默默记着,警醒着。
生命中有太多的无常,死亡也就显得稀松平常了。古人常说视死如生,有人解释这是说的不怕死,有人解释这是说的要重视死亡。我觉得都不对,这是说要敬重生命,死亡只不过生命的句号,谁又能说一篇文章只是为了一个终结呢?
谨以为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