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庄故事 | 从善述围到安怀第
作者:Tsang
原作时间:2010-01-09
一直以来,我对口述史有一个错误的理解,我以为只有那些大人物才有采访的价值。关于爷爷在反右和文革时期的事,我早已听了无数次,但我一直没有真正去在意过他这个普通人的故事,只把它当成了陈年烂谷。如果不是2009年一次作业的机会,或许我永远都不会去写,也不会去思考这些事情。
2009年10月5日,我在家中采访了爷爷,在半个多小时的时间里,我第一次用心倾听了他的故事,我才开始慢慢知道,有许多关于这个普通人的事情是值得我去记录下来的。10月6日,我与爷爷重返他的故乡,兴宁罗岗官庄,在几个他人生中重要的故地重游。从而形成了一篇《一切都是为了记录—— 一个普通乡村中学教师的经历》。
如今,已是十四年过去了。十四年的时间里,我断断续续又听爷爷将许多故事重复讲述。讲述的过程中,许多细节在不断完善。让我感到难过的是,许多细节也在讲述地过程中开始逐渐丢失。任何一个田野调查或口述史工作者,都不可避免要面对这种信息的补充和遗失。然而,当我并不只是抱着研究的心态去记录时,自然无法不付诸感情,那种情绪终究难免袭上心来。
文字的书写需要一种冲动。当我读完梁鸿的《梁庄十年》后,我感受到了那种流淌在文字里的情感与情绪,一种冲动也在时时涌来。我想,也应该写下我自己所闻所见的官庄故事了。
官庄的故事,却要从罗岗的柿子坪讲起。
2009年10月6日。
经过几十公里的山路的颠簸,我们来到了柿子坪的善述围。这个刚刚被评为兴宁十大古民居的地方,就是爷爷的外祖父袁述初的故居,也就是兴宁罗岗袁氏家族的旧居。爷爷说,他上一次来这里,已经是60多年前的事情了。当年他是来见自己的外祖父,而如今往日的黄发小童已是白发苍苍。几进几出的大围屋里,最里边的厅堂上挂着爷爷外祖父的像,爷爷点了几柱清香,也算是聊表缅怀之情吧。在旁厅,还住着许多袁家的人,爷爷也就有幸和自己的表哥、表弟们重续旧缘,最难得是爷爷还见到了自己90多岁的舅母。几个老人在客厅里叙旧,许多往事都不停地娓娓道来。
我至今都还记得那次同我妈去看我的姐婆(客家话;外婆之意),那时我刚九岁,家里还十分辛苦,姐公(客家话:外公之意)家里又是很有权势的,不好意思穿得破破烂烂去见他。所以呢,我妈就专门去跟下屋的老叔公借了件像样点的衫(客家话:衣服之意)给我穿,才敢去啊。当时我们就是在那阁楼上吃饭,我同我老弟 都拼命食饭,生怕对方多吃一点,姐婆跟我们讲不要急,等下再给你们装多一碗。你想想当时我们有多辛苦啊!也是因为家里穷,没办法,所以自从那之后,我也没在跟我妈回过姐婆那里了。
我家里是很穷的,其实我一直想不解,为什么姐公家那么有钱,还将我妈嫁给我爸刘采华这样一个穷人呢?我想可能是因为当时我爸读过点书,而且又在官庄小学教书。其实他一点文化都没有,我第一恼(客家话:非常讨厌之意)他的就是,本来在小学里好好教着书,后来国民党来了,他书不教,跑去给国民党当伪保长。所以我同我公刘楚南(客家话;爷爷之意)都十分恼他,这件事情对我家后来评为地主也有影响。
我的高祖父刘楚南,是一个只读过私塾但热心公益的乡贤,因为愿意“挑头”,所以在清末民初的时候,在官庄建了义仓,办起了小学,并且担任官庄小学的校董。大概因为这样的缘故,所以邻村的知名乡绅袁述初才会将女儿嫁到他家吧。袁述初的女儿,袁春梓,这是一个很美丽的名字。在1930年代初,生下了我的爷爷。据说他生下来很重,头很大,大家都说这样的人命好。
爷爷9岁的时候,太爷爷帮一个溪尾的地主陈济川放账、收谷,他有一个女儿,比爷爷大5-6岁。据说因为觉得爷爷的命好,就决定把自己的女儿陈壬英嫁给爷爷作为童养媳,也就是客家人所说的“等郎妹”。太爷爷自作主张应允了这场婚事,甚至在陈继川过世时带他去给人家戴孝,所以爷爷一直很讨厌太爷爷。爷爷告诉我,陈壬英刚到他家的时候,每晚他都不敢回家,只好跑到老师袁远洋的家里住。袁老师好心收留了他,年幼的他却还尿床到人家床上。后来,太奶奶做主让陈壬英到别的地方住,爷爷才回到家里。
每次爷爷说起以前的事情,总是滔滔不绝。他还跟我提起过以前小时候的事情。
比起我后来的那些经历来讲,我还细的时候(客家话;还小的时候之意)算是幸运的。虽然当时正好是抗日战争的时候,但是当时在山区里的兴宁也还算太平。我在官庄小学读书时,算是遇到了好老师,他们教我认字、做人,还教我唱了十分多爱国歌曲,好比话(客家话;比如说之意)《义勇军进行曲》、《打倒列强救中国》同《要和平反内战》那些,我至今也还晓得唱(爷爷随口唱了几句歌)。学堂还好常组织宣传队去各村各堡演出,宣传抗日救亡,我当时是打大鼓的,两个人扛鼓我就负责打。抗日战争全面爆发的时候,我也参加了示威大游行,至今想起来也十分难忘。
再到后来,爷爷考上了梅州师范,也就离开了家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