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庄故事 | 官庄的土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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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庄故事 | 官庄的土改

官庄故事 | 官庄的土改

作者:Tsang

原作时间:2010-01-09


离开善述围,隔着大概又是几公里的山路,就是爷爷出生和长大的地方——官庄。这也是我自打懂事以来,第一次和爷爷来他的老家,或许说,也是我的老家。进入官庄是一条不算太宽的水泥路,旁边则是一条大河。爷爷望着车窗外那些熟悉的景物,一边指着这些那些,一边和我说着以前的事情。在不远处,隐隐地看得见一所学校的影子,或许那就是爷爷曾经读过书的官庄小学,或是罗岗中学吧。我也想起了爷爷昨天说起的关于他青年读书时候的事情。

我读中学的时候,我老师有好多人都是中共地下党员,解放后也都到县、区、乡的干部岗位工作了。一直以来,我老师的教育对我的思想启蒙有十分大的作用,我读书时就是在他们的引导和教育下,进步思想有了很大的提高。
梅县是在1949年秋解放的,1950年的7月份我就加入了新民主主义青年团 。我在梅州师范学校读书的时候,也一直当团支部书记。但是因为当时的政策和我的家庭成分原因,我一直也都没有实现到入党的愿望。
我自那时以来,就没有再跟家里要过一分钱,靠共产党养我。因为当时我成绩优秀,所以可以拿甲等助学金,每个月可以领16块钱,这对于当时来讲,这钱算是好大的(客家话:值钱之意)所以我每个月用不完,也还会寄些回去给我妈。

很快车也就到了爷爷的侄子家门口,这也是他每次回来老家唯一能落脚的地方了。这一次他一下车,还没等进屋去歇歇脚,他就说要带我去后山上去看看他父亲和他母亲(即是我曾祖父和曾祖母)合葬的墓。于是我和爷爷等几个人就沿着并不太好走的山路,去看那我从未谋面的曾祖。曾祖合葬的墓在接近山顶处,在山腰的地方,有一处是我爷爷表哥的墓,爷爷拄着棍子,在他的墓前坐了下来,说好久没见表哥了,想好好和他坐坐。爷爷的表哥死于一次意外,在这座山前他家新房建好的那天,给屋子题字,失足从梯子上摔了下来。关于这悲剧的一幕,爷爷也曾和我说过这并不是善终,里边的故事,也是爷爷许久之前就和我说过的。

以前的时候,我大伯同我家里,就是分成两家的。我大伯是我公以前买来养的,后来一直养到大,帮他娶了老婆,还生了六个孩子。他的大孩子(客家话:长子之意,即是我爷爷的表哥)也是我公养他,供他读书一直读到在兴宁一中高中毕业,然后也教书。
后来呢,解放后就开始土改,第一次土改的时候,我家里还是评为富裕中农,到第二次土改 的时候,就说什么第一次土改是和平分田的阶段,现在要补上清匪反霸的一课,每个地方都要评出个地主来!
结果啊,他们就说我家是地主,我大伯家里的五个成年人是我爸的长工。我公(已去世)对他们都很好啊,但是我表哥他们也没有站出来解释,加上我爸又当过伪保长,就死火咯(客家话;倒霉之意)。我家里呢,就被评为地主,他家里呢,就评为雇农,我家里的田啊、屋啊也都分给了他。他也说我们还可以回去住,但是我不想受这样的气,不要他的屋子。

土改让爷爷家被评为地主,因为家庭成分的原因,给他的人生造成了很大的影响。广东土改工作在开始的时候,是由时任中共中央华南分局书记的叶剑英和副书记方方指导的,他们两人都是广东人,对广东是比较了解的。所以要求土改必须按照《土地改革法》进行,反对搞“暴风骤雨”式的土改,严禁乱打乱杀。在1950年10月,他们提出实行土改试点,取得经验后再全面展开,其中试点县就包括兴宁县 。这段时间里,广东还是相对平静的,爷爷家正是在此时被评为富裕中农,但没有受到打击。但叶、方二人的做法遭到时任中共中央中南局书记林彪的批判,认为试点工作犯了“和平土改”的错误,叶剑英主动承担了责任,并以疗养为由暂时离职前往北京,但方方和试点土改工作团团长李坚真都遭到了相应的处分。

1951年,中南局农业部部长李雪峰在广州召开土改试点工作会议,对广东的土改工作提出了批评,认为“对敌不够狠,对群众不够热”。同年12月,陶铸正式调任广东省委第一书记,并于次年六月开始主持广东土改工作,首先以“反右倾”的口号整顿土改队伍,接着对广东农村地区展开了“极左”思潮的土改。据爷爷和其他一些老人所说,从1952年开始就要求每个村的土改队都要在各村评出至少一个地主来,要把那些“坏份子”从人民群众中揪出来。当时许多条件稍微好一点的家庭,都被评为了地主或富农,也遭到了相应的打击。广东省原副省长杨立所写的《带刺的红玟瑰——古大存沉冤录》一书中曾经写到,粤西地区在1953年春季一共有1165人因土改问题自杀。同时,全省各区、乡土改工作队也在乱杀、滥杀地主。相比起那些含冤而亡的人来说,爷爷或许也算是幸运的了。

然而,真正让爷爷心痛的,恐怕莫过于当时亲情上打击造成的痛。爷爷的伯父虽然是买来的孩子,但是全家上下一直视如己出,待他不薄。在土改时,他或许出于自保的意识,居然可以承认自己和孩子都是爷爷家的长工,致使爷爷家被评为地主,这无疑是对亲情的一种伤害。后来一切风波过去后,我们家一直也和他们家有往来,只是那种亲情已经变得非常微妙了毕竟是带了伤口的。

在土改的那场暴风雨下,或许人人都有着各自的无奈和痛苦,但所造就的兄弟阋墙的现实,究竟是政治的错误,还是人性的缺陷呢?

 

注释

①梅州地区7个县于1949年6月全部解放,但兴宁县于9月21日再次被胡琏所派的谢海筹部占领,到9月29日才由边纵直属暂三团及一支队六团第二次解放。爷爷所说的梅县在1949年秋解放,因梅州客家人时常习惯以梅县通称梅州,所以爷爷应该指的是兴宁县第二次解放的时间。

②中国新民主主义青年团成立于1949年4月,后于1957年5月改名为中国共产主义青年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