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庄故事 | 荷泗的文革记忆
作者:TSANG
原作时间:2010-01-09
慢慢走到了爷爷的祖屋——安怀第。虽然也是一个兴宁典型的四角围楼,但是和之前善述围的那种堂皇比起来,是如此破落。里面,不再有人住,地上满是秸秆杂草,破砖碎瓦,这里已经多久没有来过人了呢?
在文革的时候,因为政策的原因,爷爷还曾经被送回罗岗,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一直都还记得自己住过的那些房间,一间间地告诉我谁曾经在这里住过,谁又是在那间房出生的等等。然而,爷爷关于文革的那段经历,却又是一番辛酸。
文化大革命开始的时候,我在荷泗镇小教书,当时我同你婆(客家话;你祖母之意,即是指采访人的奶奶)也结婚了。没过多久,我又抓去批斗了,还被开除了教籍,要将我赶回罗岗去做活(客家话;干农活之意)。
我记得当时呢,荷泗的革命委员会就派了两个红卫兵,押送我去回罗岗。刚到罗岗的时候呢,正好是下午,罗岗革委会的主任刘梅祥①看到我被当成牛鬼蛇神被送回来,话,吓?怎么你会被人抓回来,有没有搞错啊?因为他清楚我的家庭状况同我的为人,所以他知道,我绝对不应该被当成牛鬼蛇神的。后来呢,他帮我盖好一张条子,叫我好以探亲的名义返荷泗,转去(客家话;回去之意)见自己的老婆孩子。
不过毕竟形势所逼,我在荷泗住没几个月,我的丈人佬(客家话;岳父之意)也担心这样会让家里有麻烦,叫我好快点回罗岗去,所以我也就只好又回到罗岗。
回到罗岗以后呢,我就被安排到红面山②的东方红大队,当文化教员,教大家唱下语录歌啊那些的。在那里我呆了足足有两三年,后来才可以转到荷泗,同你婆你爸团聚,之后也就一直在荷泗做活了。
到1976年的时候,形势也有好转了,当时梅兴中学的校长周恩林③呢,就请我去做代课老师。到1978年,平反工作开始以后,我也就顺利恢复名誉了,然后就被正式安排在梅兴中学教书,一直到1991年光荣退休。
爷爷的性格一直是很乐观的,在他给我讲的关于文革时候的事情时,他总是觉得有许多趣事,而且他一直觉得自己在牛棚里的那段时间里,自己特别有收获。他在那时候经常背一些诗词,既背毛主席的诗词,也背古人的,所以至今他都能够将许多诗词倒背如流。他在苦中作乐的时候,其实真正受苦的人是我奶奶。
自从爷爷又被当做“老右派”抓去关进牛棚,奶奶独立一人苦力支撑这个家庭,直到爷爷回来和最后平反。当时在乡下,她因为嫁给一个“老右派”兼“臭老九”,家里也一直备受欺凌,所有的苦都是奶奶一人承担下来的。为了能够养活家里的孩子,她要比别人更拼命地去干活挣工分。爷爷在牛棚里受苦的时候,她也总是想法设法弄来肉票去买通那些人。从体力上到心灵上,奶奶在文革的时候所受的苦,可以说并不比爷爷少,但是却很少听到奶奶的怨言。虽然爷爷经常开玩笑抱怨说奶奶这个农民,没文化,做事只会乱来,但是两个人在那段岁月里相濡以沫的艰辛,确实是我们晚辈难以体会和理解的。
爷爷经常跟我说,为什么自己愿意入赘,为什么自己愿意留在荷泗,也算是对奶奶和对奶奶的父亲,在自己落魄时的帮助的一种报答吧。他也一直说,有一件事情一直以来他觉得自己是很庆幸的,就是在反右和文革期间,都不曾有一个学生批斗过他,在乡下的父老乡亲们,也从未真正把他当成右派分子和五类份子看待过。爷爷的母亲作为地主婆,除了生活稍微艰苦点以外,也很好地生活着,而且因为她懂得些医术,在文革期间都有行医救人,一直都得到乡人的敬重,到后来环境宽松了,区里的领导也帮她争取到了补助。对比一下那些因冤狱而亡于囹圄的冤魂,这大概就是一种幸运,也可以说是那个时代人性向善的一种存照吧。
那些事情,对于爷爷来说已经犹如过眼云烟,现在爷爷退休在家,看书读报,闲时钓钓鱼,热心公益,妻贤子孝,安度晚年的生活,夫复何求呢?或许对于他来说,经过了年轻时的那段波折,觉得人生只有平淡是真。
注释
①时任罗岗革命委员会主任,后曾于1990年任罗岗镇人大主席团常务主席,已逝。受访人文革在罗岗期间,曾给予受访人诸多关照。
②位于现兴宁市罗岗镇。
③时任梅兴中学校长,后任梅县教师进修学校副校长,逝于2006年。